第六十四章 于心不安

    然而就是那樣的三言兩語，就讓德妃根本也懶得再聽翠兒說下去，直接下令拖出去打死。

    百靈將自己置身事外，卻因?yàn)橹蒙硎峦?，反而可以把握到那一刀，究竟在什么時候、什么位置捅下去，可以一刀斃命。百靈這一刀捅的極準(zhǔn)，翠兒的死，可以說是因?yàn)樗龑?shí)在太過猖狂，仗著德妃的寵愛，就將長春宮里得勢的兩個宮女全都得罪了。

    可是……說來說去，難道自己就沒有做錯么？

    若昀的指甲幾乎深深的陷入了掌心里，印出幾個月牙形狀的印記。是她自己先設(shè)了這個局，將翠兒引進(jìn)了局中。旁人在這件事情里到底充當(dāng)著一個怎樣的角色，其實(shí)和自己半點(diǎn)關(guān)系都沒有。重要的，是她才是始作俑者。

    女子的腦海中猛地浮現(xiàn)出孔子的話，始作俑者，其無后乎？

    這句話，其實(shí)是說給自己聽的吧。她才是真正的幕后黑手，如今又有什么好值得假惺惺的，裝作一副楚楚可憐的模樣呢？

    一直等到了吃晚飯的時候，若昀才拉起了身邊的月如，勉力讓自己鎮(zhèn)定下來，這才說道：“月如，你聽我說，我們現(xiàn)在要去吃飯……無論別人說什么，都和我們無關(guān)。德妃娘娘已經(jīng)認(rèn)定了是翠兒偷竊了那對寶石耳環(huán)，她是死在自己的利益熏心之下，你知道么？如果你這么怕，被別人看出端倪來，到時候就會葬送自己的性命?！?br />
    “月如知道?！痹氯绲氖诌€是在顫抖，然而看著若昀的神情，還是抬起袖子抹了一把臉，努力鎮(zhèn)定的說道。

    月如帶著她先回了房，又打了井水給兩個人擦把臉。反正時間已經(jīng)晚了，就算趕去飯?zhí)?，她們吃的也不過是些殘羹冷炙而已。此刻兩個人洗了臉，這才看上去稍微鎮(zhèn)定了不少。

    彼此對視了一眼，似乎從對方心中感受到了……某種支撐和力量似的。在后宮冰冷的時光里，她們兩個什么都沒有，然而至少還有彼此，是可以互相依靠的。

    可是這一路走到外面，四周的宮女紛紛竊竊私語，似乎都在議論什么，然而目光落在兩個人的身上，一時間又全都轉(zhuǎn)了開來。

    “姐姐……”月如還是有些惴惴不安，伸手抓住了若昀的手腕。然而女子卻微微搖了搖頭，開口道：“別怕，翠兒被杖斃了，這不是一件小事，她們會議論紛紛也是應(yīng)該的。這件事情，我們兩個都牽扯其中。如果連被人議論幾句的膽識都沒有，那么日后的話，只會更難聽，更讓人接受不了。”

    “恩?！痹氯缰刂攸c(diǎn)了點(diǎn)頭，反正無論如何，只要若昀在自己身邊，那么她就什么都不害怕。

    宮女們吃飯的地方有一個專門的房間，德妃住的長春宮有自己的小廚房，只不過當(dāng)然不可能會給下人們做飯吃。然而從御膳房送來的伙食其實(shí)也不差，但是當(dāng)日翠兒和宋慕兒都在私底下針對兩人，因此她們吃得都是些冷冰冰的食物，就連一塊肉都沒有。

    宮里頭拜高踩低，對失寵的主子尚且可以惡言相向，更何況是新入宮無權(quán)無勢的宮女呢？

    若昀和月如只好忍著，忍到這些人終于覺得索然無味的時候，說不定就會放了她們兩個。

    “哎喲，這不是若昀姐姐和月如姐姐兩位么。我可在這兒等了許久了，還想著兩位姐姐要是再不來，恐怕我就的自己過去一趟找兩位姐姐了。這飯菜差點(diǎn)都冷了，不過沒關(guān)系，我特意用小火爐溫了一壺酒一起送過來，現(xiàn)在還熱著呢?！眱蓚€人才剛剛進(jìn)屋，就聽見有人諂媚的喊道。

    如果不是一開始提到了兩個人的名字，若昀幾乎以為是自己聽錯了。她微微皺起了眉頭，淡淡道：“朝麗姐姐是不是認(rèn)錯人了，我們兩個，怎么配勞煩姐姐在這兒等呢？”

    朝麗是負(fù)責(zé)從御膳房將宮人們的吃食帶回來的，尋常宮女們欺負(fù)若昀和月如，將他們碗里的肉都吃掉，剩下來的飯菜又冷又硬，放在桌子上朝麗也不會幫他們收在食盒里?，F(xiàn)在竟然如此殷勤，別說是若昀和月如，就連其余的宮女都嚇了一跳。

    其中一個喊道：“朝麗姐姐莫不是記錯了吧，這壺酒難道不是留給宋慕兒姐姐的么？在長春宮里頭她可和姐姐關(guān)系最好了呢，借機(jī)如今倒是怎么了？”

    宋慕兒長袖善舞，和宮里頭任何人都喊一聲姐姐妹妹，其實(shí)這不過是句客套話罷了。誰也不會放在心上，最重要是她懂得投其所好，自己又肯花銀子出去，人緣自然差不到哪里去。

    “你們知道什么，若昀妹妹和我這么投緣，況且大家都是在長春宮伺候娘娘的，大家一起吃個熱鬧的飯都不行么？”朝麗翻了個白眼，也懶得管對方怎么說，示意若昀和月如坐到自己身邊來。

    食盒里的飯菜看上去雖然不是格外精致，然而此刻還氤氳著冒著熱氣，比起這幾日來吃得殘羹冷炙不知道好了多少倍。月如甚至都舍不得挪開眼睛，有萵筍，還有幾塊燒好的紅燒肉，聞一口都讓人覺得食指大動。

    “怎么樣，味道是不是還不錯。兩位妹妹干坐在這兒做什么，快吃啊?！背惤袢照媸且笄诘淖屓擞X得可疑，不禁為兩人留著熱騰騰的飯菜，還有一瓶酒。此刻更是殷勤的將飯菜從食盒里端出來，更是連筷子都遞了過去。

    看這架勢，要是兩個人不領(lǐng)這份情，恐怕當(dāng)真不知道還會做出什么事來。

    月如接過筷子，小心翼翼看若昀一眼，倒是不怎么敢動筷子，過了一會兒，若昀實(shí)在也想不到對方還有什么非要對付自己不可的理由，也怕被人看出端倪來，笑了笑，端起了飯碗，”那么就多謝朝麗姐姐了?！?br />
    “妹妹就不用和我客氣了，咱們兩個一見就投緣的很，來，妹妹和我喝一杯如何，從前的事情，也是姐姐思慮不周。你也知道，長春宮上上下下這么多人要吃飯，我也不可能一個個都顧慮過來，或許有不小心怠慢了妹妹的地方，妹妹可千萬不要往心里去。這杯酒就算是我敬妹妹的，以前的事，就一筆勾銷了好不好？”朝麗幾乎是有些討好似的說道。

    月如越發(fā)覺得奇怪起來，今天的朝麗究竟是怎么了，該不會就像是先前那個宮女所說的，當(dāng)真是吃錯藥了吧？要知道，平時朝麗可都是趾高氣昂的，她在長春宮不大不小，也算得上是個姑姑了。雖然不像是佩爾和百靈那樣，甚至就連翠兒都比不上，但好歹也算是個掌事的。

    此刻竟然肯這樣細(xì)聲細(xì)氣的對兩個尋常宮女說話，月如實(shí)在是百思不得其解。然而若昀卻似乎明白了些什么似的，手中拿著酒杯輕輕晃了一下，這才說道：“朝麗姐姐說的哪里話，從前發(fā)生過什么事，需要忘記的么？怎么我自己卻都不記得了……”

    月如想不明白為何朝麗會如此，然而若昀卻在一瞬間就想到了事情的訣竅。

    天下不會有無緣無故的好，在后宮之中更加不可能?；蛟S并非每一件事都出于謀略心機(jī)，然而要是真的將所有事情都以為是情之所至，那就未免太愚蠢了。

    朝麗之所以會忽然之間性情大變，恐怕和百靈那番話脫不了干系。

    既然想明白了，若昀自然也就沒什么好害怕的了。

    一聽見若昀都這么說，朝麗立刻笑了起來，“這就好這就好，我就知道妹妹一定是大人不叫小人過，肯定不會和我計(jì)較，來，姐姐先干為敬。”

    兩個人在這邊聊的熱絡(luò)，旁人自然會覺得不滿，畢竟若昀一開始被德妃召喚進(jìn)了長春宮，原本就已經(jīng)引起了很多人的不滿。此刻朝麗又對她們兩個如此前倨后恭，自然會讓人更加覺得難以理解。

    然而畢竟彼此也沒有什么深仇大恨，更何況是在長春宮里做事的宮女，一個個都像是人精似的。誰也不會傻到在這個時候出來挑事，自然還是安安靜靜吃著自己的飯菜，然而目光之中卻無聲的交匯著消息。

    究竟是怎么回事，就算現(xiàn)在問不到，時間一久，自然也就知道了。

    這一頓飯人人吃得都漫不經(jīng)心，然而若昀卻吃得很認(rèn)真，她不像是月如那樣狼吞虎咽，但是每一口飯菜，都在嘴里咀嚼了很久。

    她想要自己記住這一頓飯的滋味，因?yàn)樵陂L春宮里伺候了差不都快有十天的時間，她沒有吃過一頓像樣的飯菜。然而像是現(xiàn)在這樣，有酒有肉，旁人還要小心翼翼看她臉色，更是前所未有。

    可是這一頓飯菜的代價何其之大，甚至是用翠兒的性命換過來的，如果早知道有今天，自己還會不會做同樣的事？

    若昀不知道，她只能把這一頓飯菜慢慢的，一點(diǎn)點(diǎn)吃干凈，因?yàn)槿莶幌掳朦c(diǎn)的浪費(fèi)，甚至就連一粒米飯都不可以剩下來。因?yàn)樗冀K覺得，自己的背后，似乎有一雙眼睛，正在不動聲色的盯著自己。

    是翠兒吧，她應(yīng)該死不瞑目。雖然她貪財，為人刻薄，然而不可否認(rèn)……那個人，實(shí)在是罪不至死的。